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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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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彈出屬於你的東西。”

最近的狗卷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, 並逐漸感覺被問題所捆綁。

我的東西是什麽?

情緒、情感、自我……?

但這些裏面,哪些是屬於我的,哪些又是其他人的?

沒有明確的劃分,沒有準確的定義, 暧昧模糊得就像調色板, 雜亂無章的顏料混在一起, 是非黑白難以界定。

我的個體和我的存在,與其他的個體、其他的存在區別在哪裏?

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。

大狗卷在小紅樓附近散步的時候,看到了美術展的宣傳海報。這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承包了一棟停工了許久的工廠,將內部改造之後成為了大大小小的美術展覽聚集地,吸引了大量美術愛好者前來觀賞。

以前的狗卷荊肯定不會在意這樣的展覽, 但今天他被掛在外墻的巨大海報上其中一小格吸引了, 標題很簡單《自我印象》, 副標題三個字“我是誰”。

狗卷荊就買票入場了。

購買門票之後可以自由參觀整棟樓內的展覽。建築的整體是冷淡的工業建築風格,但展出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增加需要的裝飾和可拆卸的裝飾,除了畫作之外這裏也有很多裝置藝術作品和雕塑, 原本只打算看完想看那個展覽的狗卷卷像只中途被蝴蝶吸引的貓咪,走著走著鞋尖就換了個方向。

這裏有很多有意思的展品,各種主題展覽,每個人關註的部分都不一樣。有一個東京藝術大學的學生就用焦木和椴木做成了一個木雕作品,焦木在前,雕塑成了一個人類半身掙紮的樣子, 沒有面孔, 只有奮力向前的姿態極具沖擊性。椴木在後, 以一個女性形象展現, 垂眸凝視的姿態, 神情溫柔, 肢體語言柔軟放松。

生與死。

光與影。

男與女。

前進與留守。

人類與神明。

新生與過往。

奮鬥與守護。

不同的角度有無數主題,但直觀的沖擊性最強的果然還是——焦木。自然煆燒過的焦木,漆黑的,尚未完全碳化,歲月帶來的所有痕跡經過火的煉化深刻而具體地體現出來,縱橫交錯的刻印,黑色的木頭呈現出一種啞光易碎的質地,與背後上過光漆在燈光的照耀下形成過於鮮明的對比。

狗卷荊眼神放在作品身上,久久不能回神。

“真漂亮,不是嗎?”狗卷荊回神,身邊站著一個綁著兩根長長麻花辮的青年。他笑瞇瞇地說:“你也很漂亮。”

“性騷擾?”*

對方就露出了一個傻了的表情。

為了自證清白,他往旁邊挪了兩步,仍不肯放棄搭訕:“主要是你凝視木雕的樣子太好看了,像一幅油畫似的。”

狗卷荊不理他,自顧自繞著雕塑作品移動,試圖從不同的視角多看看它。

“借鑒了神話題材,手法稚嫩,細節還有很多可以繼續細化、填充的地方,但……”他頓了頓,環視了四周一圈的作品,重新回到作品本身上,“但果然,還是這個作品帶給人的沖擊力是最強的。”

狗卷荊的視線依舊落在了木雕作品上。

青澀但不羞於展現自我,藝術家把自己投射到了焦木的人身上。

有種令人眼前一亮的坦率。

這是他第一次看藝術展,也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直接和直觀的沖擊。

從橋本悠*的視角看過去,照在藝術品身上的燈光也落到了他的眼睛裏,閃閃發亮猶如夜空中唯一的星星,當他第一步踏進來的時候,看見的不是被燈光籠罩的藝術品,而是這個看展的人。

橋田好奇,又靠過去一些。

小荊瞥他一眼。

剛剛“性騷擾”三個鏗鏘有力的字重新發揮作用,橋田悠自覺往旁邊挪。“我可不是什麽奇怪的人,我是橋田悠,是個美術生。”他抓起自己兩條長長的麻花辮:“雙馬尾是認真的象征。*”

狗卷荊的眼神在雙馬尾和男生中間移動,指了指自己束成一股的頭發:“這是馬尾,”再指向他的辮子:“這叫麻花辮。”

“哎呀。”橋田悠笑瞇瞇甩著兩個辮子,“這種小地方就不要糾結了。”

“我是狗卷荊,是個音樂生。”

橋田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,這是在回答他上一個問題,哈哈笑起來:“狗卷君,你真有趣哈哈哈……”

狗卷荊也不理他,繼續看展。

橋田悠卻似乎對他很感興趣,總是不遠不近地和他一起看,偶爾一兩句自己的見解,讓狗卷荊也不是那麽排斥和他相處。

“這裏的大部分參展人都屬於野生藝術家,或者是出來兼職賺錢的學生。”橋田悠說:“所以他們的手法大部分比較粗糙稚嫩,但是同時也會有非科班出身帶來的生機勃勃。”

狗卷荊:“還有直白、毫不掩飾的熱愛。”

這類的作品,大部分沒有經費,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“用愛發電”。純粹而真摯的感情通過藝術傳遞出來的、畫布上呈現的各種燦爛鮮活顏色,才是狗卷荊被吸引目光的原因。完全沒有了解過美術的他,技法層面上的東西一無所知,卻能看到附著在上面七彩斑斕的顏色,熱烈而直白,在他的眼裏就像彩虹一樣。

上一次看到這樣的色彩,還是在津田陽輝的故居裏。

是他所缺乏的色彩。

橋田楞了楞,笑了出聲:“確實。”

越是學習得多,就越是考慮得多,下筆的時候考慮更多的手法、技術、視角各方面的因素,反而屬於創作者的心都退居二線了。橋田看狗卷,戴著口罩的少年只露出了一雙眼,那雙眼卻似乎能看透畫作背後屬於作者的那顆心。

珍惜、期待、好奇的眼神。

有這樣的觀眾欣賞,畫家本人也會很高興吧。

橋田悠想道。

走到三樓的,狗卷終於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展覽。

“這裏的主題是裸體畫啊。”橋田悠和他站在一起仰望。

作品的數量不多,只占據了一小個角落,畫作就連外框都沒有表,有些是直接貼在墻上。

橋田悠:“稍微,有點意思。”

狗卷荊站到了一幅畫作面前,這幅畫的名字很簡單,叫做《自畫像》,就是畫家本人對著鏡子將自己的裸體完整畫出來。

很多歷史上留名的著名畫家也會有各種各樣的自畫像,人們總是樂於在畫像中尋找那個時期畫家本人的精神狀態、生活、變化和各種各樣不可解讀的內心活動。從用色到手法各個角度試圖解剖畫家。

而對活著的畫家本人而言,畫自畫更多是一種自我審視和拷問。

——你能直面最原始的自己嗎?

真實的、毫無濾鏡的,或許還能稱得上醜陋的自己。

將這樣的自己纖毫畢現地用畫筆記錄下來,甚至展示到每一位觀眾面前。

這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氣的事。

狗卷荊站在那幅《自畫像》面前。畫像中的人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,歲月和畫畫給他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痕跡,從外表看他稱不上英俊,人生用普世價值觀來評價似乎也稱不上成功,畫家本身並沒有掩飾這些痕跡,非常真實地描繪出各種細節,他指甲的汙垢,他的不修邊幅,他的……毫不在意。

站在畫前,狗卷荊甚至能夠感覺到畫裏的人物和自己對視。

強烈的,存在感和個性。

這個展覽的標題實在是太貼切了。

《自我印象——我是誰?》

這個問題不是畫家自問的,他是向觀眾提問。

李斯特說他沒有自己的東西,彈不出屬於自己的音樂。要解決這個問題,首先要解決的前提條件是——“我是誰?”

只有區分出自己和他人,才有所謂屬於“我”的東西,才會從蕓蕓鋼琴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
被畫家的真實沖擊到,狗卷荊開始朦朦朧朧意識到了“自我”的存在。

我是誰?

我是狗卷荊。

一個……熱愛鋼琴的人。

狗卷荊問橋田:“我可以買下這幅畫嗎?”

橋田悠顯然有點吃驚,還是回答他:“可以問問主辦方,讓他們聯系畫家。”

這個時候,跡部景吾耳提面命他有事一定要想起經紀人的話終於起作用,狗卷荊沒有選擇自己去和主辦方交涉,而是把他存在感極低的經紀人叫了過來。一身西裝,一看就是職業精英人士的人聽完了前因後果,便去和主辦方交涉溝通。

狗卷荊站在畫作面前,橋田在他旁邊,依舊是笑瞇瞇的樣子:“果然沒看出來特別的地方呢。”

狗卷荊看他。

“啊,抱歉。”橋田說:“我並沒有貶低畫家和你的意思。我認為,藝術是一件非常個人和隱私的事,就像食物一樣,每個人的口味和愛好各不相同。只能說這幅畫不符合我的胃口而已。”

“但是心情和想表達的東西會讓它們發光。”

“……啊,確實是這樣。”

很快,畫家就來了。和他的《自畫像》相同,是一個外表顯得淩亂的男人,和他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瀟灑的處事態度,聽聞事情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問:“可以見見買家嗎?”

於是三個人站在他的畫面前。

“是你要買啊。”男人說:“我是無所謂,不過為什麽?”

橋田聽出來了他的潛臺詞:賣不賣我無所謂。所以這樁買賣能不能成,就取決於狗卷君的回答了。

“因為我覺得很漂亮。”狗卷荊回答:“畫畫時的你,和畫出來的畫,我都覺得很漂亮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男人撓撓頭,即便站在自己的《自畫像》面前都沒有什麽羞恥感,聽完狗卷荊直白誇獎的話也沒有臉紅,只是嘴角微微勾起,那種流浪藝術家的落拓不羈便流露出來:“聽起來真讓人害羞,但是我很高興,謝謝你。”

狗卷荊也一本正經回覆:“不客氣。”

看完展之後,狗卷荊踏上回小紅樓的路,走得比畫家還要瀟灑,只有他的經紀人留在那裏辦理剩下的手續。

畫家和橋田站在一起,奇怪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跟他不是朋友嗎?”

“啊?”

“什麽啊,原來你不知道嗎。”畫家懶懶地說:“你搜一下就知道了,狗卷荊,社交網上他的資料鋪天蓋地,倒沒想到是個這麽有趣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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